('窗外落雪簌簌,风炉上滚水击响砂壶,茶香随着水雾充盈满室。
晋王温醇的声音落在耳边,句读流畅如音律,蕴藏某种不轻察的柔情,入耳仿佛纶音一般动人。
这样美好的时刻,最易催生贪恋和软弱。
从萤想祈祷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,又不舍得另一位在冷寒的西州无休止地受苦。她知道离别在眼前,心里万般不是滋味,强忍着没在表情上显出异样,却不知自己无意识绷紧了唇角,眉心也微微蹙着。
晋王一边读书里的字句,一边将目光落在她眉眼间。
他其实很想为她抚平心事、展开眉宇,但有些话一旦说出口,便要难以成行。
这时他抬头,看见有人走来院里,遥遥朝从萤敛衽行礼,然后便转身退下。
从萤也瞧见了,她起身将换好络子的玉佩系回晋王腰间,说:“险些忘了,我答应季裁冰今日与她去看新铺子,眼下要出门一趟。”
晋王望着她:“外面雪势不小,不能延两天吗?”
从萤说:“已经从年前延到了年后,若是再拖,怕被人先占,且不能总爽她的约。”
晋王“嗯”了一声,却说:“不急,这篇游记颇有意趣,听我念完吧。”
他翻过手中一页,继续读书上的句子,声音泠泠如击玉,炉上沸水似落珠,这般珠玉落盘的动人协律里,从萤一边听,一边频频向外望。
雪渐大如棉絮,没有休止的趋势,但军令如山,军使开拔不等人,她怕误了时辰。
就这样又不舍又难捱地多坐了一刻钟。
“明朝佳音再难逢,片刻偷闲且细听,何必太匆匆,回首渺弦声。”
读完这最后一句,晋王慢慢将书本阖上:“走吧。”
竟也跟着起身。
从萤阻拦他:“外面天寒,你身子要紧,况且季裁冰一向怵你,她……”
晋王淡淡笑了笑:“我只送你登车。”
他从侍女手中接过披风,捏了一下嫌薄,吩咐道:“去取长公主送的那件凤炬裘。”
侍女很快捧来,晋王为从萤披上。
火绒貂皮能化雪于三尺之外,数十件野生貂皮才缝得了这件凤炬裘,外以玄金织羽帛为面,内里是细软温暖的赤红绒毛,披在身上不显臃肿,却能令人不畏风雪。
晋王将她整个人都拢进裘中,又塞了个手炉,这才满意。他自己却只着单衣,撑一把执伞,牵起从萤往外走。
这一路,从萤一句话也没说,脚下踩着积雪,只觉喉间梗涩,怕一出声就漏了怯。
直到踩凳登车,晋王唤了她一声:“阿萤。”
从萤回头,见他袖上落雪,握伞的指节冻得生红,不免生出几分疼惜,“快回去吧。”
晋王牵了牵唇角,温声叮嘱她:“雪天莫急,路上慢些。”
从萤点点头,钻进车里,看见阿禾已等在里头。马车缓缓驶动,行出去数步远时,从萤掀开窗毡一隙往回瞧,见晋王仍站在原地静静目送。
紫玄单衣的肩上落了一层雪,料峭、单薄,像一丛曾被精心呵养的湘妃竹,如今弃在天地间,风霜欺他,寒雪压他。他却好似不知冷疼,长久地等一个要远行的人回转。
从萤不敢再看,松落了窗毡,也终于放开强忍的呜咽,任由清泪沿着两颊淌落。
……
待马车走得望不见了,晋王掩唇骤咳数声,松开手时,几滴血珠沿着虎口坠落,陷进雪中,犹猩红温热。
陈章从府外归来,见状忙滚下马来搀扶,晋王却淡淡推开他,问道:“都安排好了吗?”
陈章答:“一切如殿下所料,那些人已在监视之下。”
“话别说得太满,英王也不是傻
子。”晋王转身往回走:“等军使离开云京,过了牵州后就动手。”
离云京向西州,官道上的雪越走越厚,像一川淌往深处的河道。
两天后,军使行队赶在日暮前落脚牵州馆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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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, '')(',准备休整一夜后再出发。
从萤是贵主举荐、天子授封的钦差监军,又是晋王妃,既尊且贵,牵州馆驿官员派了自家夫人来服侍,从萤拒而不见,连送来的鲜衣美食一并退回,只比照宣至渊的规格传了三菜一汤,与从禾一同饱食了一顿。
从禾见她手指泛红,握筷子时动作僵硬,惊呼道:“阿姐,你的手要长冻疮了!”
从萤说:“没事,不要声张。”
这两天宣至渊已足够照拂她,甚至为她减慢了行军速度,他虽是好心,她却不想显得娇气,免得受同行军使们看轻。
但文人爱惜双手,从萤在心里默默惆怅。
用罢晚饭,从禾自随身的包裹里翻出一枚小瓷瓶,里面是宫廷御制的名贵膏药,从萤接过来嗅闻,有麝香和鹿茸的味道,十分难得。
“哪里来的?”
从禾说:“走前一天,晋王殿下给我的,让我带着上路,还有好些别的。”
从萤接过包裹翻了翻,有防伤寒和疫病的药丸,有治疗癸水腹痛的姜末红花散,还有一枚香包,里面装着玄都观求来的平安符。
从萤一时怔怔:原来他早就猜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