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'《拗花辞》第九章·传尺素
——?
暮色沉沉,阶前梧桐叶上凝着未干的雨珠。沈砚匆匆踏进书房,青布鞋底还沾着西市街角的泥泞。他袖口洇开一片墨痕,想是方才在书肆查封时,不慎碰翻了案头的砚台。?
"大人,"他立在阶下,声音压得极低,"西市三家书肆俱已查封。"?
程雪崖正批阅奏折,闻言指尖微微一顿。那支朱砂笔悬在纸上半晌,一滴红墨悄然晕开,恰似雪地里绽开的红梅。他眼睫未抬,只淡淡道:"可烧干净了?"?
"按大人吩咐,连书架子都劈了当柴烧。"沈砚喉头滚动,袖中手指无意识捻着衣角,"只是……市井间颇有怨言,说朝廷连几本闲书都容不下,倒显得气量窄了。"?
"啪"的一声脆响,程雪崖手中湘竹笔杆竟生生折断。朱砂溅在雪白袖口,宛如点点血痕。他忽地轻笑,那笑意却未达眼底。
"好个,闲书,,张明远这招借刀杀人,使得倒是巧妙。"?
窗外忽起一阵穿堂风,吹得案头灯烛明灭不定。程雪崖抬手拢了拢松开的衣襟,眸光如刀,直刺向阶下之人:"去查查今日早朝,是谁在奏折里写了,市井言论,四字。"语声轻柔,却教沈砚后背沁出冷汗,"本官倒要看看,这潭浑水里,还藏着多少条兴风作浪的鱼。"?
沈砚领命退下,程雪崖独自站在窗前。窗外春光明媚,却照不进他眼底半分温度。他抬手按了按眉心,指尖触到颈侧未消的咬痕,又猛地收回,仿佛被烫着一般。?
"程大人好大的官威啊。"?
张明远的声音自殿外传来,带着几分刻意的笑意,程雪崖闻声后却是头也不回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"张阁老今日倒是清闲。"?
"清闲?"张明远踱步入内,紫袍玉带,一派儒雅,偏生眼底藏着毒蛇般的冷意,"老夫只是忧心,程大人这般大张旗鼓地收缴禁书,莫不是心虚?"?
程雪崖终于转身,唇角微勾,笑意却不达眼底。"心虚?本官奉旨整顿朝纲,何来心虚一说?倒是张阁老……"他缓步走近,声音压得极低,"突厥使者三入贵府,不知谈的是哪门子风雅?"?
张明远面色骤变,却又很快恢复如常,冷笑道:"程大人莫要血口喷人。"?
"是不是血口喷人,查一查便知。"程雪崖闻言,唇畔浮起若隐若现的冷笑,让人活生生看不真切,恰似寒潭映月,清冷中透着刺骨凉意。他拂袖转身,径自踱至紫檀案前。素手拈起一管狼毫,蘸得墨饱,在澄心堂宣纸上挥就"查抄张府"四字。那笔锋如刀似剑,力透纸背,墨迹淋漓处竟似要破纸而出。
"大人三思!"沈砚见状,连忙跪下膝行而前欲换得眼前人几分清醒,却被程雪崖一个眼风钉在原地,如遭冰封。
但见程雪崖慢捻兰指,将宣纸折作方胜,又取过奏折一册,将那字条严严实实压在底下。指尖轻叩封皮,发出"笃"的一声清响。
更漏滴尽,铡刀将落。
忽闻外间脚步杂沓,侍从匆匆入内,手捧一封火漆密函。那火漆上龙纹盘踞,在烛影摇红中泛着血色光泽,宛如凝冻的朱砂泪。
"大人!御笔亲书!"
程雪崖指尖微颤,接过信时,竟觉那薄笺重若千钧。掌心传来异样灼热,仿佛捧着的不是尺素,而是烧红的烙铁。火漆碎裂之声清脆可闻,在静室中格外刺耳。
他拆开信,入眼便是殷昭那肆意张扬的字迹——?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「先生,朕有些怕」
第一句便让他指尖一颤。?
显然是一路颠簸中写下的。殷昭的字向来狂放不羁,此刻却多了几分仓皇,像是醉酒后胡乱写下的呓语。?
「敌军拿朕的诗稿做文章,当真可恶」
程雪崖眸光微沉,想起那本被突厥人系在箭上的《畏战书》,胸口莫名发闷。?
「但先生放心,朕必平安归来」
这十一个字写得极重,墨色几乎要破纸而出。最后竟又添了行小字,旁又另附上一首小诗,字迹狎昵得近乎轻佻。
「届时先生不必迎朕,只需在榻上脱干净了,乖乖等着朕来玩便是」
他又携着泛红耳根往一旁看去。
「罗襦半解待君归,玉簟生寒烛影微。莫道金銮重九殿,衾鸳犹胜衮龙衣」
耳根倏地烧红,信纸在掌中簌簌作响。窗外忽起一阵穿堂风,吹得案头灯烛明灭不定,将那行狎昵字句映得忽明忽暗,恍若那人贴在他耳畔呢喃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"混账……"程雪崖骤然合上信笺,那雪玉般的耳垂霎时染上朱砂色,连带着一段玉颈都泛起薄红,恰似白梅着胭脂。他五指收拢,将信纸攥得簌簌作响,指尖因用力而泛出青白,竟在宣纸上掐出几道月牙痕。深深吐纳三息,方才勉强定神,取过狼毫欲要回书。
笔锋悬于纸上,却迟迟未能落下。墨汁积聚,终不堪重负,"嗒"的一声坠在雪浪笺上,晕开一团污渍。
该从何处着墨?
写那满朝朱紫如何口诛笔伐?
写张明远府中夜会突厥使者,亲眼所见为证?
写朱雀大街上贩夫走卒都在传唱艳词,说他以色侍君?
......
抑或是写,昨夜惊梦时,见御驾陷在黄沙里,而他竟惊坐而起,冷汗浸透中衣。
笔尖一滴墨落下,晕开一片乌黑。程雪崖闭了闭眼,最终只写下寥寥数字——?
"臣恭候陛下凯旋。"?
写完,他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,忽地自嘲一笑,抬手将信纸凑近烛火。火舌舔舐纸角,顷刻间化作灰烬。?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连带着殷昭那封荒唐的信,一并烧了。?
夜色渐深,程雪崖独坐案前,案上堆满奏折,却无一不是弹劾他的折子。?
"大人,张阁老的人已经开始在茶楼散布谣言,说您……"沈砚欲言又止。?
程雪崖头也不抬:"说我什么?"?
"说您以色惑君,祸乱朝纲。"?
程雪崖笔尖一顿,忽地笑了:"他们倒是会编,只是词老套了些。"?
沈砚犹豫片刻,低声道:"大人,要不要派人去查查突厥使者的下落?"?
"不必。"程雪崖眸光微冷,"张明远既然敢让他们入京,就不会留下把柄。"?
他搁下紫毫,笔尖悬在砚台之上,一滴残墨无声垂落,在澄泥砚中漾开涟漪。抬眸望向雕花窗外,夜色如墨,既无疏星淡月,亦无流萤飞絮,唯有几盏宫灯在穿堂风中摇曳,将窗棂上的万字纹投映在青砖地上,恍若无数交错的锁链。
灯影昏黄,映着他清癯的侧颜,案上香炉青烟袅袅,在他眉眼间缠绕,平添几分朦胧愁绪,活叫人欲是去拨云散雾,千金换得美人半片真心。
不知殷昭此刻在做什么?是醉倒在军帐中,还是……?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远处更漏声隐约传来,惊得檐下铁马叮咚。一阵风过,卷着残叶扑在窗纸上,沙沙如私语。他忽然伸手,指尖穿过灯焰,任那灼热舔舐肌肤,却恍若未觉。
程雪崖猛地掐断思绪,被灼伤的指尖收回了袖中,左手却无意识摩挲着颈侧咬痕,半晌才冷声道:"备马,本官要亲自去会会张明远。"?
边关军营之中,殷昭半醉半醒地倚在榻上,手中捏着一封刚送到的密信,信上只有寥寥数字——
「程大人焚陛下信」
他凝睇这行字迹良久,忽地逸出一声轻笑,指尖在信笺上细细描摹,恍若抚过爱侣之眉心。烛火摇曳间,依稀见得纸上"焚"字墨迹晕染,倒像是执笔之人疏漏。
再一合眼,才知是有星点泪花糊住了视线。
"先生啊......"他仰颈倾尽金樽,喉结滚动如珠走玉盘。琥珀光倾泻而下,顺着下颌滑落,在龙纹衣襟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,恰似心头化不开的郁结。
帐外朔风哀鸣,卷着砂砾拍打在牛皮帐上,簌簌如泣。他独对孤灯,忽见案头铜镜中映出自己容颜——眼底血丝密布,唇边酒渍未拭,哪还有半分帝王威仪?
"终究是......"他掷杯于地,任那鎏金酒器在毡毯上滚出丈余,"你不曾心疼过。"
帐外风声呜咽,他只长叹一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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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?
"前锋营折损七成。"
那战报原是朱砂小楷,如今却被血染得模糊,字迹洇开,如残梅落瓣,凄艳刺目。殷昭捏着那纸,指尖微微发颤,竟似握不住一般。案上青玉酒盏早已被他攥碎,碎瓷如刃,深深嵌进掌心,血珠顺着指缝滴落,他却浑然不觉,只怔怔望着那战报,眼中寒光凛冽,如霜刃出鞘。
帐内炭火渐熄,唯余一缕青烟袅袅,众将伏地屏息,连大气也不敢出。
"北衙六军呢?"
他声音极轻,却似冰棱坠地,寒意彻骨。骠骑将军以额触地,铁甲铿然作响,颤声道:"回……回陛下,仍未赶到。"
殷昭闻言,忽地低笑一声,那笑声极冷,如夜枭啼月,令人毛骨悚然。他缓缓抬眸,眼底寒芒如刀,扫过帐下诸将,道:"朕的将士在前线浴血,他们倒好,竟有闲情游山玩水?"
无人敢应,唯闻帐外朔风呜咽,似鬼哭狼嚎。
"好,很好。"
他猛地拂袖,案上笔墨纸砚、兵书战策尽数掀翻,墨汁泼洒,如黑蛟翻浪,溅得满地狼藉。殷昭胸口剧烈起伏,束发的金冠歪斜,几缕青丝散落额前,衬得他面色愈发森寒。
"传旨。"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他忽地静了下来,声音极轻,却字字如刀:"告诉程雪崖,明日辰时,若北衙六军仍未至——"
他垂眸,看着掌心鲜血滴落,唇角勾起一抹冷笑:"要么提主将人头来见,要么……让他把自己的脑袋,装在紫檀匣子里送来。"
话音未落,帐外狂风骤起,将"忠勇无双"的锦旗撕得猎猎作响,似有无形鬼手,要将这天地搅个天翻地覆。
"张阁老好大的排场……"
程雪崖独立阶前,月色如洗,照得他一身素袍愈发清冷。身后十二银甲卫早被拦在影壁之外,唯余他一人孑立。那朱漆兽环的府门大敞着,倒似一张饕餮巨口,檐下灯笼映着的匾额红得刺目。
转过九曲回廊,但见张明远正在暖阁里烹茶。鎏金狻猊炉吐着沉水香,他手持越窑秘色茶碾,慢条斯理地研磨着明前龙井。见客至,不过略抬了抬眼皮:"更深露重,程大人倒是好兴致……"
"北衙六军贻误军机,致使前锋营将士血染饮马河。"程雪崖立在猩红毡毯上,声音似淬了冰,"此事,阁老可知晓?"
茶碾与青石的摩擦声戛然而止。张明远执起定窑白瓷壶,滚水冲开碧色茶汤,雾气氤氲间,他眼角皱纹里藏着三分算计:"军国大事千头万绪,偶有差池也是常理。程大人这般咄咄逼人,倒像是……"茶盏轻轻推过紫檀案几,"……专程来问罪的?"
程雪崖垂眸,见茶汤澄澈如镜,映出自己眉间那道新添的伤疤。那是三日前在乱军中所受,此刻犹自渗着血丝。
"差池?"他忽地冷笑,"北衙行军路线唯兵部与阁老知晓,若非有人刻意……"指尖叩击盏沿,发出清脆声响,"……怎会绕道苍云岭,平白耽搁三日?"
暖阁外竹影婆娑,投在窗纱上如鬼魅乱舞。张明远捻着胸前白须,忽然笑出声来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"程大人这话,莫不是疑心老夫通敌?"
"我要兵部职方司的花名册。"程雪崖五指骤然收紧,茶盏应声出现裂痕,"特别是……近来与突厥使者有过接触的。"
鎏金烛台上的红烛猛地爆了个灯花。张明远叹息着摇头:"程大人啊……"他忽然倾身,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,"陛下将你囚在重华殿这些时日,你真当是金屋藏娇?"枯瘦的手指蘸着茶水,在案几上画了个圈,"等这个圈画圆了……"
程雪崖瞳孔骤缩。他当然认得这个手势,那是刑部大狱里,死囚临刑前要画的押。
"啪!"
茶盏在张明远脚边炸开,碎瓷溅上他绛紫官袍。程雪崖已欺身而至,腰间玉带钩撞在案几上铮铮作响:"少装糊涂!名单交出来,否则……"
"否则怎样?"张明远不紧不慢地掸着衣襟,"程大人不妨回头看看?"
暖阁四周不知何时已立满带刀侍卫,刀鞘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。程雪崖却忽然笑了,他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,轻轻擦拭指尖茶渍。
"张阁老可听说过……去岁陛下为哄我高兴,把西域进贡的夜明珠都碾成了粉?"
张明远面色陡变。
"他确实不在乎江山。"程雪崖俯身,唇畔笑意如刀,在老者耳边轻声道,"但若有人动了他的……"玉指划过对方胸前补服上的仙鹤纹绣,"……玩意儿,你说会怎样?"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窗外惊起一树寒鸦,扑棱棱飞过翳月。
更深漏残,军帐内烛影摇红。
殷昭醉卧在狼皮褥子上,鎏金酒壶歪倒一旁,琥珀色的残酒浸透了奏报军情的绢帛。连月战事不利,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堆了满案,朱批御笔终究敌不过胡马嘶鸣。
他索性弃了笔墨,抱着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痛饮,直到玉山倾颓,眼前金乌乱坠。
帐外朔风呜咽,忽闻帘栊轻响。
一道素白身影踏月而来,广袖当风,恍若姑射仙人。殷昭醉眼朦胧间,只见那人眉如远山含黛,目似秋水横波——不是程雪崖又是哪个?
"先生……"天子醉语呢喃,龙纹袖口扫落案上白玉镇纸,挣扎着要去捉那人的衣袂,"边关苦寒,先生怎么来了……"
程雪崖竟不避让,反将身子俯得更低。温热的吐息带着松烟墨香拂在耳际,冰凉的指尖却攀上天子咽喉,顺着血脉游走,似在丈量什么。
"陛下。"
这一声唤得百转千回,比帐中熏的龙涎香更缠绵三分。
殷昭浑身战栗,这太蹊跷——程雪崖素来持礼甚严,纵是御前奏对也要隔开三尺之距,何曾有过这般逾矩之举?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', '')('偏生醉意蚀骨,他竟仰起脖颈去就那人的手:"先生且近些……"
话音未落,忽觉唇上一凉。程雪崖的吻落得又急又狠,贝齿磕碰间尝到铁锈味,也不知是谁的唇舌破了。那素日执笔的手此刻掐着他后颈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龙骨。
正当意乱情迷之际,咽喉处陡然一紧!
"呃——!"
殷昭猛然瞪大双眼。方才还缠绵悱恻的唇舌骤然化作锁命枷,程雪崖五指如铁钳般扣住他喉结,另一手却仍温柔地抚着他散落的鬓发,这般情状,倒似鸳鸯交颈时突然亮出的刀。
"陛下方才问臣为何而来……"程雪崖稍稍退开半寸,唇上还沾着殷昭的血,在烛火下艳得惊心,"特来请陛下……醒一醒这醉生梦死。"